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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青云《紫电青霜》述评——兼论诸葛青云武侠小说的“承袭”与“变化”(上)

来源:真知灼见网 编辑:娱乐 时间:2024-05-02 11:27:35

诸葛青云《紫电青霜》述评——兼论诸葛青云武侠小说的“承袭”与“变化”(上)

摘  要:在台湾武侠小说研究中,承袭诸葛青云并不被学者所重视,诸葛紫电诸葛认为其作品“多自我重复和缺少创意”,青云青霜青因而至今仍存在大量的述评研究“盲点”和“空白”,还欠缺对诸葛青云创作手法与思路的兼论深入探讨。自台湾武侠小说研究家叶洪生认为《紫电青霜》(含续集《天心七剑》)可作为诸葛青云的武侠“代表作”以降,无人再提出新观点,小说以致每谈诸葛青云必提《紫电青霜》,化上却鲜少再对《紫电青霜》在诸葛青云创作脉络中的承袭作用进行更深入的探讨,对于诸葛青云汲取“前人”创作经验方面的诸葛紫电诸葛论述,亦嫌“语焉不详”。青云青霜青本文旨在通过述评《紫电青霜》的述评同时,对其是兼论否具有代表性及创作优劣进行具体探讨,并浅析诸葛青云武侠小说的武侠“承袭”与“变化”。


关键词:诸葛青云;《紫电青霜》;武侠小说研究





    学界对诸葛青云作品的小说研究,仅就目前所见,尚属“浅尝辄止”,或从《紫电青霜》分析诸葛青云受还珠楼主影响的程度,或从《夺魂旗》延伸到“鬼派”武侠小说研究,甚或盖棺论定的“一言以蔽之”,但却缺少详细论述。其实前人的武侠小说研究与批评成果,自然有一番辛苦,却未必已是尽善尽美,因为人的精力有限,所涉及的时事、报刊、书籍等范围却很广泛,而且又有散佚,探寻起来并非易事,难免有失察和错讹,再有批评人的阅读喜好和阅读偏差也是值得注意的因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否真正“持平”,恐怕也仍有可议之处。红叶忝为诸葛青云的“书迷”,特撰本文,以尊重前人成果为基础,依实证立言论,相信前人当不至哂笑后辈冒昧吧?


    一、诸葛青云生平及《紫电青霜》概况

    诸葛青云,本名张建新,山西解县人,生于一九二九年七月十六日(民国十八年农历六月十日),卒于一九九四年六月廿二日(民国八十三年农历五月十四日),享年六十五岁。
    诸葛青云雅好辞章,醉心书法,早年谋得公职一份,加之家境殷实,工作并不繁重,倒也淡然惬意。闲暇时喜好围棋,又好读武侠小说,尤喜还珠楼主作品,并自陈能够背诵《蜀山剑侠传》回目。正因爱书、嗜书,乃与台湾春秋出版社社长吕秦书相识,多有交流,并帮助题字作联,出谋画策,长而久之,心中亦不免技痒,加之吕秦书鼓励推动,终于以“有诸葛孔明之才,具平步青云之气”讨口采响亮为由,取“诸葛青云”笔名,撰述《蜀山剑侠传》“紫青双剑”封存遗事之《墨剑双英》,踏入“江湖”。此后三十余年,纸笔中展文心才气,谱刀光剑影,引领一时风骚,主要作品有《紫电青霜》、《一剑光寒十四州》、《夺魂旗》、《霹雳蔷薇》等。
    《紫电青霜》一九五九年七月三十日连载于台湾《自立晚报》,至一九六〇年八月十一日刊毕,共三十三回,回目为对仗联句,交由吕氏书店印刷发行,即今传十六章合订本的第一至十一章。故事主要叙述以“武林十三奇”为首的正邪双方,黄山论剑再排名次,正派诸侠与邪派争夺宝物、除魔卫道、了结情仇,间写不老神仙弟子葛龙骧与龙门医隐之女柏青青、风流教主魏无双的情爱故事。连载终期时有预告文字如下:


    《紫电青霜》一书,至此亦小告结束!至于崂山双恶与蟠冢山一凶未灭,西昆仑星宿海黑白双魔,虎视中原,蠢蠢待动!奇女子龙门访医,葛龙骧、柏青青情海翻澜,千里冰原困侠女,散花手法斗妖婆!魏无双东海演神僧,巧布风流阵!二次黄山大会,正邪总决战,天心七剑共斩妖狐等等无数石破天惊的英雄事迹,缠绵悱恻的儿女情怀,均将在本书续集《天心七剑荡群魔》中,贡献各位读者,尚希不吝指教是幸!

    一九六〇年八月十二日,《自立晚报》刊出《天心七剑》,至一九六一年一月十八日刊毕,共十四节,开篇有自填《浣溪沙》词一阕,回目非对仗联句。即今传十六章合订本的第十二至十六章。故事承袭《紫电青霜》所留下的伏笔,主叙正派武林前辈归隐,群魔复出,欲结联盟,称霸武林,以尹一清(葛龙骧之师兄)为首的七位小侠,合称“天心七剑”,施巧计打破邪盟,黄山二次论剑,葛龙骧手刃杀父仇人黑天狐宇文屏,了却恩仇,除了邪魔,还武林安宁。整体情节与“预告”大致相符。
    所见《诸葛青云作品年表》中名为“天心七剑荡群魔”,其实是根据“预告”而来,连载时并没有用这个名字,春秋出版社印刷发行时也以“天心七剑”作为书名。至今还没有见到以“天心七剑荡群魔”为书名的出版物。
    这两部作品在台、港的出版情况不必多谈,与本文最为相关的,无疑是一九九四年台湾武侠小说研究家叶洪生参与选编的“台湾九大门派代表作”,由大陆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紫电青霜》(含《天心七剑》)被作为诸葛青云的“代表作”位列其中,于是成为了大陆武侠迷较为熟知的作品。
    然而必须引起同侪注意的是,《紫电青霜》的创作背景是在“暴雨专案”影响之下,承袭了民国时武侠小说创作的部分思想与技巧,继续进行武侠小说创作的探索时期。这时期的武侠小说创作多少还带有模仿、学步前人的色彩,许多作者还在为如何创新并最终形成属于自家的风格而挣扎。不难发现,诸葛青云的武侠小说创作初期,从《墨剑双英》、《折箭为盟》至《紫电青霜》、《天心七剑》,无不受到还珠楼主的影响,在创作技巧和风格上尚欠纯熟,将这一时期的作品去作为作家的“代表作”,其实是很可议的。
    但必须注意的是,本文虽然对《紫电青霜》的“代表性”表示可议,却并不是否定《紫电青霜》在诸葛青云创作脉络中的存在价值,因为从该书中既可以看到诸葛青云对前人作品的借鉴、吸收与变化,也可以发现《紫电青霜》故事中所展现的部分构想,对其以后的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是研究诸葛青云武侠小说不能略过的作品之一。

    二、《紫电青霜》的故事情节

    由小说的发表形式而言,《紫电青霜》作为报刊连载小说,具有先天性的潜在缺陷。陈平原在《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文中谈及报刊连载小说时写道:

    “绝大部分‘新小说’都是写一回刊一回,写到哪算哪,如果中途作家生活变故、兴趣转移或杂志停刊,那小说也就戛然而止——‘新小说’中多的是此类半成品。就算按计划写完全书,也因并非一气呵成,而是断断续续,旷日持久,难免前后矛盾或者文气不连贯。(中略)每回可能是完整的,可合成一部长篇则常常上下脱节或前后重复。”

    虽然陈平原所谈的“新小说”中,并未包括“武侠小说”的事例,但显然无论是民国旧派武侠小说,还是港台新派武侠小说,亦均体现出了这种缺陷。例如还珠楼主撰著的《蜀山剑侠传》、《青城十九侠》等大量作品未完,卧龙生、诸葛青云、古龙等作家或将人物写丢,或留伏笔未解,或情节前后矛盾,或稿约未竟而倩人代笔,凡此种种,事例繁多。
    由小说中的正邪冲突而言,《紫电青霜》仍体现出正邪实力不均之弊,这在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中亦有体现。邪派势力中虽有一、二个特殊人物,轻易难除,但其他人物却常因情节发展而至速死,以致正派人物除恶卫道每有如汤泼雪之感。许多作家想到此处,将“极正对邪”演变成“极正对极邪”,平均正邪实力,加强冲突,在表现手法上无疑有所进步,诸葛青云在《紫电青霜》成书之后撰著的《夺魂旗》(一九六一年)、《豆蔻干戈》(一九六一年)等作品,即体现有这种变化。
    由小说的结构类型而言,《紫电青霜》虽有所谓“黄山论剑”作为“主线”,但整体故事仍是联结多数短篇而成长篇,有“集锦式”结构的特征。而对“集锦式”结构影响最大的,则又可回溯到小说报刊连载的发表形式对于作家的创作影响,不必多有赘述。下面将对于《紫电青霜》具体故事情节的得失稍作分析,并为上文论据。
    《紫电青霜》故事由“葛龙骧”奉师命往庐山“冷云仙子”处投书开篇,借“冷云仙子”之口略述武林形势变化,言及鬼魅横行,群凶齐出,欲夺取“悟元大师”所得“碧玉灵蜍”(可解百毒之宝),于是派遣大弟子“薛琪”持“青霜剑”与“葛龙骧”同往援救“悟元大师”,并指点“葛龙骧”事后往洛阳龙门,寻访“龙门医隐”取宝。
    开篇情节虽不甚繁杂,却引出六项未解之事。其一为“不老神仙诸一涵”与“冷云仙子葛青霜”如何产生积怨?其二为“葛龙骧”与“冷云仙子”之间毕竟有何种渊源?其三为“葛龙骧”身世之谜。其四为“碧玉灵蜍”与“不老神仙”、“冷云仙子”之间恩怨有何种关系?其五为“谷飞英”(“天心七剑”之一)仇人之谜。其六为“肤色漆黑老妇”毕竟为谁?以及“葛龙骧”应远避此人的原因?由此六项未解之事,很能看出诸葛青云对故事情节整体布局的初步想法。而从“冷云仙子”嘱咐“薛琪”的言语中,便已体现出正邪实力不均的迹象,原文写道:

    你‘乾清罡气’虽然肤浅,但‘无相神功’业已练成,再带我青霜剑去,与你葛龙骧师弟‘天璇’、‘地玑’双剑合璧,让这妖孽尝尝厉害。只要那苗岭阴魔,遵守昔年誓约,不对后辈出手,双凶、四恶俱不足惧。

    文中所称“妖孽”,便指“苗岭阴魔”。《紫电青霜》故事中,前辈人物首推“武林十三奇”,是正邪并列的,即“诸、葛、阴魔、医、丐、酒;双凶、四恶、黑天狐”,与《墨剑双英》中仅概括邪派的“一僧二道三煞四神魔”相区别。诸葛青云以歌谣概括正邪主要人物的表现手法,便由《紫电青霜》发轫,此后作品中常可见到,例如《四海群龙传》(一九六五年)中有“七友三凶十四煞,一奇双怪两神仙”、《鸿门宴》(一九七二年)中有“大小乾坤称八剑,江湖善恶两渔翁”,另有二十八字及三十二字歌谣,不必过多举例。
    “武林十三奇”中,“诸”、“葛”、“医”、“酒”等四人为正派,“苗岭阴魔”、“双凶”、“四恶”、“黑天狐”等八人为邪派,“丐”介于正邪之间。这是诸葛青云的最初构想。“薛琪”与“葛龙骧”两个年轻后辈,凭借“天璇”、“地玑”剑法双剑合璧,便可不惧“双凶”、“四恶”,若真如此,则邪派中可惧之人岂非只剩“苗岭阴魔”与“黑天狐”二人而已?
    虽然诸葛青云写年轻后辈除恶诛仇,多有坎坷,仿佛有平衡正邪实力的想法,但一方面正派前辈并未全部参战(“诸”、“葛”未曾亲自出手),另一方面,“四恶”之中“冷面天王班独”断臂,“追魂燕缪香红”及“八臂灵官童子雨”速死,“丐侠”归正,“阴魔”不邪,正派中“龙门医隐”又炼制有祛毒圣药,用以克制“黑天狐”所擅“五毒邪功”,正邪实力不均之弊显露无疑。
    《紫电青霜》是“群侠式”小说,邪派主要人物的减少,影响了“群侠”中部分人物参与故事情节的次数,能力发挥也受限制,因而使得这部分人物形象单薄,难以令读者对其留下深刻印象。而诸葛青云对于“苗岭阴魔”人物形象描述的前后矛盾,也对故事情节产生了些许“反效果”。
    “冷云仙子”对“葛龙骧”谈及“苗岭阴魔”复出时,认为“江湖中又不知要被这妖孽搅起多少血雨腥风、奇灾浩劫。”随后情节中由“摩伽尼”之口说出“黑天狐”邀她前往苗疆:

    “与邴浩老魔同练一种‘三绝迷阳勾魂阵法’,内用摩伽勾魂乱神之术惑敌,外以邴浩老魔的秘练绝技‘十二都天神掌’伤人。黑天狐宇文屏却在暗中用她那最毒的‘飞天铁蜈’、‘蝎尾神鞭’、‘守宫断魂砂’、‘万毒蛇浆’与‘蛤螟毒气’等五毒邪功,乱施鬼蜮。以期在赴会群侠与崂山四恶、蟠冢双凶等人动手之时,骤加暗算,不分正邪,一网打尽。”

    并在倒叙“黑天狐”威逼“卫天衢”时写道:

    “我离此以后,即往仙霞岭天魔洞,邀请摩伽仙子同下苗疆,与邴浩老魔埋头合练一种能将那些自称正派名门的狂妄之辈,一网打尽的‘三绝迷阳勾魂大阵’,不到论剑期前,绝不出世!今日来此,系与你作最后一次谈判。倘若与我同行,彼此言归于好,他日借邴浩老魔与摩伽仙子之力,铲除诸、葛、医、丐等人以后,趁其不备,连老魔头带摩伽一齐下手,武林之内岂不惟我独尊,再无顾忌,任性逍遥。”

    可以看出,诸葛青云在撰写《紫电青霜》的前期构想时,步步铺陈,是想将“苗岭阴魔”作为正派人物的大敌之一。虽然“摩伽尼”有弃邪归正之心,但“黑天狐”暗算“摩伽尼”不成以后,未与“苗岭阴魔”再有关联,后文所写“苗岭阴魔”自陈心迹的言语,更将前文铺陈一旦抛却,原文写道:

    “老夫生平只有一件憾事,和一件不服之事!憾事不谈,不服的是,老夫不过机智稍深,将近百岁以来,害过几人?‘阴’在何处?却被那些自命正派的人物,硬给弄上一个外号,叫做什么‘苗岭阴魔’!”

    不可否认,若无前文铺陈文字,仅由“苗岭阴魔”的行为表现而言,其形象气度,丝毫不显得阴邪,并且爱惜后辈人才,慷慨重情,是“武林十三奇”中描绘的较有光彩的人物。基于人物形象看时,那些铺陈文字反成败笔,败笔形成的主要原因,应在于小说连载时,诸葛青云对于故事情节的构思尚不完整,创作技巧仍欠纯熟,在整体布局的把握方面还存在缺陷。
    诸葛青云撰著《紫电青霜》,相对于创作《墨剑双英》之时,在构思布局方面是有所进步的,虽然《紫电青霜》也属于除魔卫道兼报亲仇的故事,但在开局时铺设谜题、事件,并能够在较好的掌握故事线索的安排与发展,无疑较《墨剑双英》“灭门”、“学艺”、“诛仇除恶”的传统叙事模式更为引人,除前文所提未解之事以外,另如写“悟元大师”以其欲持刀自刺左肋为前引,不使后文写“碧玉灵蜍”有真有假之事毫无根底;再三言及“葛龙骧”手中的“降魔铁杵”是“天蒙寺镇寺之宝”,是为后文写其中藏有“紫电剑”,“葛龙骧”剑斩“八臂灵官童子雨”作前引;至于“葛龙骧”巧遇“柏青青”,遭其误伤,则既为引出男女书主情爱故事,又阐明“肤色漆黑老妇”即“黑天狐”,并完“龙门取宝”之事。基本做到了有铺陈,能照应。但随着情节发展,诸葛青云用笔便渐有疏忽懈怠,有些伏笔未有照应,构想中的潜在问题,更使他不得不自我否定。
    由于“双凶”、“四恶”未能展现出十分强劲实力,难对正派人物产生较大威胁,因之无论“摩伽尼”是否归正,“黑天狐”所说和“苗岭阴魔”、“摩伽尼”等人同练“三绝迷阳勾魂大阵”,并且“不到论剑期前,绝不出世”的情节恐怕也难以成立。
    诸葛青云放弃了前文对“苗岭阴魔”的铺陈以后,邪派实力无疑大减,若再信笔增添人物,对于“武林十三奇”的主要人物构架很难说毫无妨害,但若无增添,情节发展方面却难以为继,因之又写出昆仑山“黑白双魔”,并对“黑天狐”实力多有补充,于是可见“紫清真诀”突然出世,落入“黑天狐”之手;“赛方朔骆松年”暗算“杜人龙”(天心七剑之一),夺得“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后,又被“黑天狐”杀死,“谷飞英”、“柏青青”被“黑天狐”擒住,“天孙锦”(护身之宝)、“紫电剑”亦归其所得,至此“黑天狐”有众宝在手,玄功傍身,才显得难以诛灭。情节如此发展,恐怕是诸葛青云始料未及的。
    另一个值得提及的可议之处由“碧玉灵蜍”而起。“冷云仙子”对“薛琪”言及此宝“关系我与你诸师伯多年恩怨,不可使其落入群邪之手”,但在“卫天衢”向“葛龙骧”讲述其身世,并阐明“诸”、“葛”之间产生误会的原因之时,却丝毫不见“碧玉灵蜍”在其中有何种关联,而在揭破“诸”、“葛”二人产生误会的原因是“黑天狐”嫁祸以后,这段情节便告结束,既未能完全照应前文所设伏笔,在表现手法上也未免稍嫌简单。
    连载小说时忘记了前文伏笔而产生的用笔疏忽,似不必过分苛责。值得注意的是,诸葛青云笔下由人物间的恩怨纠葛而发展的情节,往往写得较为肤浅,他虽然能够设置情节,却在还未能加以展开变化时就已戛然而止,究其原因,主要在于诸葛青云很少深入的对人物心理有所描绘,其次则是不擅于蓄势,常将伏笔匆匆揭破。
    在争夺“碧玉灵蜍”事后,诸如“杜人龙”出世、雪山觅药、争夺“金精钢母”、争夺“毒龙软杖”等情节,均可自成段落,单独看时,虽然未必十分精彩,倒也中规中矩,但有些情节却毕竟难免堆砌篇幅之讥。“金精钢母”与“毒龙软杖”均属毫无铺陈的突然出现,惟“金精钢母”是制造“天心剑”的重要材料,而“毒龙软杖”相较于“紫电剑”、“青霜剑”、“天孙锦”等宝物,则显得对故事情节的影响程度并不甚突出,在“杜人龙”的人物形象补充方面,作用亦不甚明显。
    故事结尾处,“魏无双”偶遇“黑天狐”,假意逢迎,救出“柏青青”、“谷飞英”的情节,是对“巧合”的平铺直叙,并不很出人意料,反而有刻意安排之嫌。“诸”、“葛”双仙现身,群凶见机逃遁,更使得早将文气泄尽的“黄山论剑”情节兴味索然,未完情节转入《天心七剑》。
    《天心七剑》之中,“诸”、“葛”、“医”、“丐”、“酒”等前辈侠士归隐,邪派中除“双凶”、“四恶”余孽,以及“黑天狐”以外,又增添了“蛇魔君端木烈”、“毒掌尸魔米天良”、“百脚道人南方赤”、“祁连怪叟闵连堃”等人物,以显“群魔乱舞”之势。
    故事由“端木烈”摆设“三蛇生死宴”开篇,用毒蛇做馔,并生嚼活蛇,随后又有“毒掌尸魔”出世,生啖枭鸟脑髓的情节,使人读来有阴风扑面之感,对于诡谲邪恶气氛的烘托颇见功力。写群凶围斗“黑天狐”的激烈搏杀场面,也颇为激烈,不无可圈可点之处。体现出诸葛青云能在开局用力的特征。
    由小说的结构类型而言,《天心七剑》的情节进展无疑是直线式的,即一事叙完,再写另事,较之于《紫电青霜》的集锦式情节,显得环环相扣,结构紧凑,但在情节的转折变化上却颇有可议之处。
    “端木烈”摆设“三蛇生死宴”,是为《紫电青霜》中被“黑天狐”杀死的“赛方朔骆松年”复仇,并称“骆松年”是他结义盟兄,这在《紫电青霜》中是未有铺陈的,情节便无根底。
    后文写“五毒斗天狐”,眼见群凶自相残杀,正派渔翁得利,却被“谷飞英”出面拦阻,并约定二次“黄山论剑”,其原因竟是恐怕“黑天狐”在此丧命,使“葛龙骧”不能手刃亲仇。既显得情节转折刻意生硬,又显得“谷飞英”分不清大义、私仇,影响人物形象。
    非止如此,“葛龙骧”救治“冉冰玉”之时怀抱佳人,接口度气,令“柏青青”心生误会情节,也难以自圆其说。“柏青青”负气离开“天心谷”,未走多远,便偶然得知“冉冰玉”身份,此时她竟非转身回谷,反而决定西行万里,远赴雪山,再与“冉冰玉”决斗。如此舍近求远,不合情理,令人发噱。
    故事转入“柏青青”雪山“寻仇”,仍体现出诸葛青云写恩怨纠葛并不深刻的弱点,轻易解开了“柏青青”与“冉冰玉”之间的误会。“葛龙骧”随后跟来,被困“西昆仑”,引出度化“黑白双魔”情节,但却未能写出更为精彩的复杂变化,《紫电青霜》结尾预告中所构想的“魏无双东海演神僧,巧布风流阵”是没有实现的,只是通过简单的比武较技,便结束了这段情节,颇为可惜。
    而在这段情节之后,“端木烈”摆蛇阵困住“谷飞英”、“荆芸”(天心七剑之一)等三人,便成为了故事最后一段较为紧张刺激的情节,此后诸葛青云似乎已想将此书早做结束,由“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对其断臂原因的简单叙述,便将“四恶”中的“逍遥羽士左冲”,以及开局增添的“百脚道人南方赤”、“祁连怪叟闵连堃”等邪派人物已死的结局做了交待;白鹦鹉“雪玉”假意亲近“黑天狐”,并破坏“黑天狐”的暗器,使“黑天狐”施用暗器时非但未能伤敌,反而自损一目,这段情节,既与《紫电青霜》中“魏无双”假意逢迎“黑天狐”相仿,又似乎由《墨剑双英》中绿鸟“碧慧”啄伤“毒心阴掌云涵”的情节变化而来,并未很有新意。
    如此“虎头蛇尾”的情况,在诸葛青云的作品中并不鲜见,既与情节进展的后继乏力有关,也很受到创作兴趣转移的影响,即在另写新作以后,对旧作的着力便有所减弱,甚至成为了稿约“负担”,于是不愿再多耗神思,将旧作尽早结束。
    由整体表现而言,《紫电青霜》与《天心七剑》均属瑕瑜互见,其中的用笔疏忽与构思上的前后矛盾,对于作品的审美价值颇有妨害,若称“佳作”,却似未尽适合。但诸葛青云在这两部作品中所显露出的对于故事情节的构思与编排能力,以及他所体现的文学修养与文字功底,相较于许多台湾武侠小说作家的第一部完整作品而言,并不落于下风。而报纸连载形式所造成的作者时写时停,读者时读时歇,以及大部分读者的“接受动机”并非是“批评动机”,则使诸葛青云在作品中的疏忽被“忽略”。这两点值得注意之处,或许便是诸葛青云能够凭借这两部作品崭露头角的主要原因了。

    三、《紫电青霜》的人物刻画

    《墨剑双英》虽然是在对《蜀山剑侠传》故事结局进行假想的基础上加以创作,但由现存故事而言,在主要人物的刻画方面却并未直接借用或化用《蜀山剑侠传》中的人物形象,评书中对于“类型人物”的构想则在这部作品中稍有体现。如故事中出现的莽英雄“欧阳实”,身材高大,膂力过人,练有“铁布衫”功夫,惟偏憨直,许诺牛肉大饼管饱,便立时精神抖擞,前往杀敌,这种人物在评书中颇为多见。
    而《紫电青霜》中却不难看出对《蜀山剑侠传》中人物形象的借鉴。“武林十三奇”中,“不老神仙诸一涵”是由“妙一真人齐漱溟”化出;“黑天狐宇文屏”的形貌、性格对“鸠盘婆”多有借鉴;“独臂穷神柳悟非”的形貌是由“穷神凌浑”而来,“武林地位”则曾受到被称为“正邪各派之外唯一高人”的“神驼乙休”影响,因之诸葛青云在最初构想中,并未将其列入正派阵营,而似乎想将“独臂穷神”刻画为善恶由心的人物,但随着情节进展,构想有所转变,还是将“独臂穷神”作为正派人物加以描绘的。曹正文在分析《紫电青霜》时,将故事情节概括为“‘四正’与‘八邪’的江湖之争”,虽然有原文作为依据,但却未能关注到诸葛青云在人物构想方面的转变,且从其文章内容而言,是将“独臂穷神”这个人物忽略掉了,似乎对批评的作品并无深入了解。
    由人物性格与行为表现而言,诸葛青云在《紫电青霜》与《天心七剑》这两部“群侠式”作品中对于人物的描绘,多数是不成功的。他笔下描绘人物时常体现出“类型化”的特征,形象与性格特征较为突出且相对固定,虽然读者在阅读时,未必觉得书中人物毫无光彩,但有些人物的塑造在本质上毕竟是“脸谱化”的。
    正派前辈人物之中,“不老神仙诸一涵”与“冷云仙子葛青霜”只是两位具有大能力的隐士高人形象;“龙门医隐柏长青”是位精擅医道的仁慈长者;“天台醉客余独醒”是位喜爱饮酒的正道侠士,诸葛青云也未对其有太多描绘;邪派人物之中,“苗岭阴魔”与“不老神仙诸一涵”相仿,亦属高人形象,在分析情节时已略有提及,不再赘述。至于“双凶”、“四恶”、“黑天狐”、“蛇魔君端木烈”等人,则或阴狠毒辣,或纵欲淫靡,只是为除魔卫道情节提供方向。整体而言,这些人物只能通过作者赋予的明显“特征”加以区分,性格是趋同的,或是并不突出的。
    若暂且忽略人物描绘的承袭,“独臂穷神柳悟非”在正派前辈人物多沉稳儒雅的衬托下,则显得较为突出,其行为爽利,慷慨重义,虽然性情暴烈刚直,却非是莽夫。在“柏青青”以为“葛龙骧”坠崖而死,不顾一切的险些跳崖殉情时,“独臂穷神柳悟非”斥责其不顾老父,言语中软中带硬,使人读来颇觉痛快淋漓。惟诸葛青云在人物描绘方面,亦常体现出后继乏力,使得许多人物在开局时所显现的较为鲜明的形象逐渐湮没于情节之中,这也是诸葛青云塑造人物鲜少成功的原因之一。
    正派后辈人物以“天心七剑”为主,在构想方面应是对《蜀山剑侠传》中七位小侠取得“七修剑”的情节有所借鉴,不同的是“七修剑”是飞剑,且有各自名称,如“天啸剑”、“赤苏剑”、“青灵剑”等。而“天心七剑”中只有五柄取名为“天心剑”的兵器,由“尹一清”、“薛琪”、“谷飞英”、“荆芸”、“杜人龙”五人各持一柄,并将持有“紫电剑”与“青霜剑”的“葛龙骧”与“柏青青”夫妇纳入,凑成“七剑”。
    “尹一清”与“薛琪”分别是“不老神仙诸一涵”与“冷云仙子葛青霜”的大弟子,登场次数极少,未能在主要情节中发挥作用,人物形象很是单薄。“谷飞英”与“荆芸”登场次数较多,却未能在个人特质方面有所显现,人物形象单薄且趋同,“谷飞英”虽然在《天心七剑》中影响了情节的发展,但在人物描绘方面却产生了“反效果”,在分析情节时已有提及,不再赘述。“杜人龙”大致是活泼少年的形象,但神态、动作的表现相对单一,虽然被他的师父“独臂穷神柳悟非”评价为“煞神转世”,却未能在情节中有所体现,人物特质也并不如其师那般相对明显。
    “葛龙骧”的人物形象,其实是诸葛青云在作品中弘扬的德行品质的拟人化表现,希望将他描绘为宽厚仁爱、守礼谦逊、重情重义、至诚至孝的完美人物,作者的爱憎偏颇较为明显,描绘时不无可议之处。且试举几个事例。
    《紫电青霜》第一章中,“悟元大师”遭劫身死,“葛龙骧”立于坟前时,心中想道:

    “取不义之财,到头来反被钱财所累。叹一念贪欲,不知杀害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一只碧玉灵蜍,不过灵石仙乳、万载空青凝结之物,能治些伤毒、盲哑等病而已,竟然勾惹起江湖中无限风波。冤冤相报,杀戒循环,何时得了?就拿这冢中人物悟元大师来说,虽然披上袈裟,依旧尘缘未净。不但怀璧伤身,临死之时,还口呼碧玉灵蜍,念念不忘此物,真算何苦?”

    关于“不义之财”的议论,并无合理来由,“碧玉灵蜍”是“悟元大师”杀死蟒蛇之后偶然获得,如何能称“不义”?在得宝之后,“悟元大师”广结善缘、救济山民的侠义行为,并无不妥,以命相搏,不令宝物落入邪派手中,更应激赏。“葛龙骧”对于“悟元大师”临死时口呼“碧玉灵蜍”的举动,竟非首先认为“悟元大师”是对宝物落入邪派手中而心有不甘,反而认为“悟元大师”是对宝物念念不忘,未免不合情理。即使“葛龙骧”不知“悟元大师”得宝的来龙去脉,但诸葛青云对于情节的倒叙,却将读者置于“全知视角”,因而“葛龙骧”的妄发议论,很难说对人物形象毫无妨害,有不如无。
    《紫电青霜》第四章中,“葛龙骧”坠崖后漂流至荒岛,休息时正巧见到“黑天狐”乘木筏来此,心中想道:

    但方向、水程两不熟悉,还在事小,自己侠义中人,虽然认出黑衣老妇,就是武林十三奇中最称恶毒的‘黑天狐’宇文屏,似也不应偷偷夺人之物,把一个无仇无怨的老妇遗留在这荒岛之上。但此机一失,要想重返中原,与恩师良友及心上人柏青青等,劫后重逢,恐非容易。天人之念,在心头交战良久,名门高弟毕竟不凡。葛龙骧想到后来,不但不再企图夺筏逃生,竟自暗责自己根本不应起下这种自私自利之念。

    其实若以“方向、水程两不熟悉”原因,不夺木筏,引出“黑天狐”威逼“卫天衢”以及“葛龙骧”遭劫毁容的情节,已合情理,不必另写其他。诸葛青云在此处想要描绘“葛龙骧”的仁义,却产生“反效果”,使“葛龙骧”仁陷于愚,与东郭先生相仿。
    日本戏剧家坪内逍遥在其著作《小说神髓》中曾对小说作者的“爱憎偏颇”做出评论:

    好人有时也会有邪恶的烦恼,坏人有时也会流露出纯洁善良的良心。作为一个作者,如果不注意去理解这个道理来塑造人物,就会写出从世态与人情两方面而言都在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奇怪的东西来。

    由“葛龙骧”的心理表现而言,称其为“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奇怪的东西”,或许并不过分。诸葛青云想要描绘“葛龙骧”的仁义,却并无很好的表现,反而使“葛龙骧”显得迂腐。
    非止如此,诸葛青云对“葛龙骧”临事应变能力的描绘由整体而言是失败的。“葛龙骧”得知“不老神仙”与“冷云仙子”因误会而交恶的往事以及杀父仇人是“黑天狐”之后,对于应该如何行动踌躇难决;“柏青青”因误会负气而走,“葛龙骧”亦不知应如何解决,竟往庐山求恩师指点迷津。凡此种种,堪称“临机应变,百无一能”。其作为主人公,如此表现,恐怕难以引起读者的兴趣与共鸣,诸葛青云用笔的失误较为明显。
    相较于“葛龙骧”而言,诸葛青云所描绘的与“葛龙骧”产生感情的三位女性角色则性格各异,较为成功。
    “柏青青”敢爱敢恨,对“葛龙骧”用情至深,不仅险些跳崖殉情,并因心怀“葛龙骧”而身染重病,即使误会“葛龙骧”负心薄幸,也未想过对其横剑相向,得妻若此,夫复何求?“魏无双”自觉年长(与“葛龙骧”年龄相差十岁),出身又低,虽对“葛龙骧”有情,却只能藏于心底,为“葛龙骧”之事多有奔走,临机应变能力较强,为人沉稳又不失风趣,才智方面更体现出高于“天心七剑”中人。“冉冰玉”则未经世事,纯洁善良,惹人怜爱。
    应予注意的是,诸葛青云并未写明“魏无双”、“冉冰玉”二美也嫁与“葛龙骧”,虽然情节中意有所指,结局毕竟是开放式的。至于曹正文在文章中称“最后葛龙骧娶了四个妻子”,未免太无来由,毫无佐证。

    四、承袭与变化

    港台武侠小说是在民国时武侠小说的基础上发展并壮大起来的,即使学界将此二者称为“新派武侠小说”与“旧派武侠小说”,却并非要进行割裂,“新”与“旧”之间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过于重视承袭或过于重视变化,都会使得“批评视野”不够开阔。
    毋庸讳言诸葛青云创作中受到还珠楼主的影响,却也并非如某些批评者所说的“诸葛青云的小说模仿痕迹很重,一些作品仿照还珠楼主风格”,这种说法无疑是忽视了诸葛青云创作中的变化,且易造成歧义,使读者以为诸葛青云的小说创作就是模仿他人而没有思考创新,“判断”上未免掺杂有主观的臆断成分。
    当代作家汪曾祺曾说:“一个作家形成自己的风格大体要经过三个阶段:一、模仿;二、摆脱;三、自成一家。初学写作者,几乎无一例外,要经过模仿的阶段。”是以在分析诸葛青云的小说风格之时,应该且必要进行阶段性分析,着眼点不应仅限于关注“模仿”,在诸葛青云的创作过程中是否有“摆脱”?是否形成了属于他的“个人风格”?均需要通过仔细的分析才能够得出相对准确的判断。既然谈诸葛青云,并不能够绕开还珠楼主,则不妨先由诸葛青云对还珠楼主的承袭与变化开始谈起。

    (一)文字风格

    还珠楼主的文字是文白夹杂的,描绘情景、物事方面,或大器磅礴,或奇幻典雅,笔力摇曳,与还珠楼主丰富的想象力相得益彰,自成一体,在遣词造句方面既能显示出作者的古文功底,也有通俗的一面,人物对话方面也是俚语、近代口语与古白话常用字词混杂出现的,与王度庐、朱贞木等作家笔下写人物对话更偏于近代口语相区别,但整体而言,也是更偏通俗的。如今看来,还珠楼主的文字有时用笔过度细致,在描绘景物风俗及人物对话上体现相对明显,以致有“略嫌繁冗”之讥。
    “文人对风土人情的重视,在中国有悠久的传统。”还珠楼主游历名山大川的经历,以及对当地风俗人情的了解,使得他在描绘“实景”(即现实中的景色,区别于想象中的“仙境”。)之时能够游刃有余。而对于景致、风俗的铺张,却属“各花入个眼”,表示“欣赏”的读者认为还珠楼主“下笔如有神”,而对此“嗤之以鼻”的读者则认为过度的铺张拖慢了情节进展的节奏。
    由于读者的“期待视野”不同,各持己见,实属平常,但却不能因此否认还珠楼主描绘景色的审美价值,且看《云海争奇记》第一回中描绘“夕阳江景”段,原文写道:

    船人都忙着抛锚下帆、搭板诸事。凭窗四望,夕阳在山,归鸦阵阵,晚潮始升,清波欲上,映着落照红霞,水面上翻滚起千万片金鳞异彩,顺流卷去,直到天边,闪幻变灭,无休无尽。停锚之处正是一行垂柳,下面阳光吃柳树遮住,阴影在波。江水深清,无数小鱼在柳影中往来游泳,穿柳如梭,时或游近水面,昂头悬尾,聚啖落叶,船上微有响动,立即拨鳍掉首,悠然而逝,深投水底,俄顷渐出,看去意境闲适,殊得静中之趣。等到船人下了帆篷,整理停当,天际夕阳只剩大半轮,出没浮沉于遥波之上。瞑色初凝,炊烟四起,已到了渔家饭熟的时候,下人来请开饭。

    还珠楼主并未运用过多修饰,自然如画,动中有静,写景造境之美,跃然纸上,这还只是还珠楼主写景中取“闲适”者。还珠楼主的文笔风韵,也是其小说至今为人乐道的原因之一。
    人物对话方面的可议之处,是由“限制叙事”的“叙事角度”而来,即某位人物未处于某时某地,而不能知道某事的发生,需要听取其他人物的转述。这种“补叙”承担了“转述者”的性格体现、故事情节的补足、推进与变化等作用,但有时也会带来“反效果”。例如还珠楼主所著《蜀山剑侠传》第九十二回叙“熊曼娘中毒获救”事,先以“熊曼娘”视角叙述她如何误食毒草昏迷,在她醒来后,转由“老年猎人”叙述“熊曼娘”怎样获救及其身体状况,而在此基础上,作者却又安排“少年猎人”再度进行了约五百余字的“补叙”,如果大段的“补叙”并不能够对情节进展产生相对明显的影响,则情节“信息”向读者的“重复输入”,便显得人物讲话“冗长啰嗦”。非止如此,在“激烈”、“急迫”的情节(如逃亡、搏斗、追击、受伤待救等)进行之时,人物讲话若“详略失当”,则不能与情节相配,使人物讲话显得“冗长”。例如还珠楼主所著《蜀山剑侠传》第三〇七回叙“易静受困魔阵”事,原文写道:

    (易静)忙用传声回问:“我正是幻波池易静,追一老妖人误入埋伏。你是何人门下,叫什名字?”少女忙答:“弟子叫石慧。家师是凌云凤。因寻家师未遇,途遇一女异人,故意相戏,追来此地,被魔女撞见,强要收徒,仗着本门地遁之术,逃来地底潜伏。本来魔女害我容易,无如弟子得那异人指教,逃时乘机偷了她一件要紧东西,她要追逼大紧,便用本门石火神光与之同归于尽。魔女既有此顾忌,又想收我为徒,暂时不肯杀害,只得把地底四面封禁,想断弟子逃路。其实,弟子因得家祖父石仙王的真传,只一沾地,不论万丈石土,均能穿透。因奉那女异人之命,在此等候师伯,不敢离去,好些都是故意做作。魔女凶毒异常,直无人理,她见妖阵无功,医好老男魔后必定亲来。此时无暇详说,且等师伯与魔女斗过一阵,将其打败,再用法宝、神雷朝下猛冲,只要把地面攻破一洞,弟子便可出土,来与师伯会合,一同应敌,那时再说不迟。”

    “石慧”的答复中,将她为何出现在“魔阵”的“来龙去脉”交待的已较为详尽,而末句又写“此时无暇详说”,更显得人物讲话“冗长”,读来有矛盾怪奇之感。其实,这些稍嫌“冗长”的人物讲话,更多是要通过人物之口讲给“读者”听的,用意在于插叙某些在同时或以前发生之事,与许多小说作者常用的通过“原来”一词来扭转时间去叙述某事的作用大致相同,若不需交待情节,人物讲话便又会显出急迫而简洁。其实无论处于何种情景之下,若人物讲话与“全知视角”下的叙述者叙事一般“平铺直叙”,恐怕多数都会因为“板正”而显得不够自然,且影响人物及情节的塑造。
    诸葛青云的文字也是文白夹杂的,与还珠楼主相同的是,他们的文字均受“古白话”小说影响更深,整体而言,毕竟是偏于“通俗”的,坊间流传甚广的“声口太文”评价,大概是由于诸葛青云笔下的某些遣词用句偏于书面而来,例如《紫电青霜》第一章开篇写道:

    (前略)庐山崇岩幽岫,复岭重冈,云雾又多,终年飞烟缥缈,积素霏微。不要说是身处名山,神迷胜境的一般游人,就是那些古往今来,酷嗜山水,专为穹幽选胜之客,胜游归去,濡笔为文之际,又能有几人,敢说“识得庐山真面目”呢?
    宇内名山虽首称五岳,但庐山自古即推五岳之贰。汉武帝曾徙南岳之祭于此,明太祖且尊为庐岳。山脉源出南岭,自幕阜山迤逦东来,耸然突巍,雄峙赣北,襟江带湖,仰石万寻,去天一握,泉飞空际,瀑落云中,景物清奇无匹!自周朝方辅、匡俗以降,汉董晋吴,皆于此山著有灵异,虽然神仙之说,虚幻难凭,但幽壑灵崖,总多超尘绝俗之士。

    “积素”意指“积雪”,“霏微”则是“雨雪、烟雾迷蒙之貌”,这两个词语,只要读书人对诗词有些涉猎,似乎便不难理解,惟后文“汉董晋吴”四字,却嫌过于“省笔”,仿佛写骈文或填词时所用遣词法,非对庐山所发生神异传说有所了解,方可明晰。所谓“汉董”,其意是“汉朝的董奉”,东晋葛洪《神仙传》中记载他在庐山隐居,行医治病,终于升天成仙。至于“晋吴”,则是指“西晋的吴猛”,即“二十四孝”中“恣蚊饱血”之“吴猛”,传说他在庐山遇仙。
    相较之下,诸葛青云在运用“书面语”方面,要比还珠楼主更为考量读者的文学功底,但应予以注意的是,“书面”词语的运用,在诸葛青云小说中属于“偶尔为之”,占比并不甚重,主要体现于描绘景物之时。而从诸葛青云描绘景物时遣词用句的变化中,既可以看到他文字风格的变化,也可以看到叙事模式的转变。
    为便于分析,且先来看诸葛青云撰著的第一部武侠小说《墨剑双英》(一九五八年)的开篇文字,原文写道:

    终南山,俗称秦岭。其实秦岭山脉,绵沿数千里,终南仅为此山脉中,在陕西长安南面的一段之称。山形雄峻,峰壑灵奇,为关中名胜。但那些普通游人,足迹所能经到者,不过是些入山不深之处,聊为观赏登临,便觉已足骋心悦目,那真正的终南佳境,奥秘之区,却均远隔断涧悬崖,再加上蛇兽之险,就不是俗子凡夫,所能轻易瞻仰的了。
    这时,霜叶正丹,秋高气爽,在终南后山,众岭环拱的一座孤峰之上,正有一个中年文士,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巧纵轻登,直攀绝顶。

    若将前文所引用的《紫电青霜》开篇文字与这段文字相比,不难发现,诸葛青云撰著《紫电青霜》时,遣词用句是有意雕琢过的。
    《墨剑双英》开篇淡化描绘景物笔墨,直叙“石中英(《墨剑双英》之男书主)与上官子彤遭受追击”事,起笔突兀,与还珠楼主开局多平铺相区别。而《紫电青霜》开篇再加重笔墨于景物,起笔则偏于传统。惟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偏于传统的起笔法,却并未延续下去,且看《天心七剑》开篇文字:

    蛇!华山!
    蛇是山山都有,华山也不是产蛇著名,那么,这两个名词,在表面上似乎并没有太深刻的关联,其实,正由此开始了一个精彩绝伦的武侠故事!

    故事虽起于华山,诸葛青云却未在华山景物之上加以铺陈,而是将看似不相关联或能够形成反差的字、词加以集合,故设悬疑,以求引人效果,这种具有一定创新性的起笔法,与《紫电青霜》的起笔法相比,无疑产生了较大变化。若结合《墨剑双英》、《紫电青霜》、《天心七剑》三部作品中景物描绘方面的文字来看,更可以发现,虽然《紫电青霜》开篇再加重笔墨于景物,但随着情节进展却渐渐不再做过多铺张,其他两部作品中的景物描绘,也同样不多着墨,这一方面体现出传统小说的叙事模式仍在影响着诸葛青云的创作,另一方面,景物描写的淡化,是诸葛青云更专注于情节的奇诡变化,使叙事节奏加快的创作意图的体现,因而也对其开篇起笔的表现手法产生影响。这种变化的产生,固然不可否认有社会节奏变化的外因,却也不能完全否认诸葛青云在叙事模式转变方面的自主性。
    从诸葛青云在《紫电青霜》中对于庐山景物的描绘所显示出的文学功底而言,他也许并不缺乏深入描绘景物的才能,但仅从《紫电青霜》这部作品来认识诸葛青云对于景物描绘的笔法,却也有“以管窥豹”之嫌。在《紫电青霜》之后,诸葛青云笔下的景物描绘方式主要渐变为三种,其一是运用相对简单朴素的语言对于景物进行勾勒,其二是套用诗词、骈文的成语、成句,或简化诗句而成,例如《夺魂旗》(一九六一年)开篇以“日连雪白,沙入云黄”八字描绘“库穆塔格沙漠”,出自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所记佚名诗句,原诗为:“阴碛日光连雪白,风天沙气入云黄。”又如《十年剑影十年心》(一九七七年)开篇以“菰沉云黑,莲坠粉红,织女机丝,石鲸鳞甲”十六字概叙滇池,是化用了杜甫《秋兴》诗句,其三则将诗词、骈文中有关景物描绘的书面语加以拼合(大多形成四字词语),复以诗词、骈文描绘景物的方式铺陈开去,惟相较于前者,则显占比不多。
    基于这种变化,若将还珠楼主笔下的景物描绘方式比喻为电影的“实景拍摄”,是在情节进展过程中有意识地展现对景物“个性”把握的能力,诸葛青云笔下的景物描绘方式则逐渐近似于电影的“布置场景”,是在情节进展过程中为情节发生的场景转换而服务。
    惟应予注意的是,“布置场景”有时毕竟会显出是存在于笔墨间的“假山假水”,缺少生趣,且在遣词用句方面,诸葛青云有时用字生僻,雕琢太过,反而突出了文言“艰涩”之弊,又有“炫学”之讥,不如还珠楼主用笔自然。另诸葛青云笔下涉及地域虽广,风俗人情方面却鲜少涉及,亦与还珠楼主相区别。凡此种种为情节“让路”,固然加快了故事节奏,但若说对小说的审美价值毫无损失,恐怕也未尽适合,可谓有得有失。
    诸葛青云对于人物讲话的处理,也是瑕瑜互见的。前文提及还珠楼主作品中人物讲话冗长之弊,诸葛青云撰著之《墨剑双英》、《紫电青霜》中也有所体现,如《紫电青霜》第一章中写女书主“柏青青”误伤男书主“葛龙骧”事,便显出“详略失当”。
    在“葛龙骧”阐明师承,解释误会以后,“柏青青”虽然先做“急救措施”,紧接却“侃侃而谈”起来,凡六百余字,除叙述自家与“葛龙骧”之师承有紧密联系外,又谈及暗器来由效用,甚至叙及年齿。按其讲话内容,固然并非无用,却非惶急时所应表现,于情景不合。且看第二章中写“柏青青”携“葛龙骧”回报父亲“龙门医隐”时的表现,原文写道:

    柏青青哪顾答话,一跃登楼,把葛龙骧轻轻放在靠壁的一张软榻之上,转身对坐在一座药鼎之旁的一位清臞黄衫老者,急急叫道:“爹爹,他在前山误中女儿三根透骨神针,虽经我暂行截断血脉,时间业已不短,爹爹快来与他医治。”

    如是行动、言语,才能显出人物急迫心情,与第一章中对于“柏青青”的行动、言语处理相比,高下立分。固然可以将第一章中“柏青青”与“葛龙骧”的对话,认为是二人情爱故事发生的前引,但这种处理,却难称佳妙。
    另如《紫电青霜》第四章中“葛龙骧”遭毁容后暗救“柏青青”事,“柏青青”为见施救者,在床上装睡,“葛龙骧”误以为灵药无功,竟自言自语起来。大段“自语”,本已不甚自然,待“葛龙骧”与众人相见后,却将其“自语”内容又有所重复,更显得“冗长”。凡此种种,不必过多举例。
    虽然在《紫电青霜》中仍存在以上事例的弊病,且此后的《一剑光寒十四州》(一九六〇年)中亦有体现,但已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变化,而早于《天心七剑》开始连载的《折箭为盟》中,变化则较为明显。将人物的长段讲话缩短,通过对故事情节的演述时间做文章,穿插藏闪,从而取代以人物的大段讲话叙事,通过问答、插言等方式使人物讲话流畅自然,这是诸葛青云在处理人物讲话方面的重要转变,而在处理手法上,则是由通过传统的带有“说书人”口吻的“原来”、“且说”等词语扭转时间,向采用西式“蒙太奇”手法转变。《折箭为盟》中采用的处理手法无疑是传统的,而采用西式“蒙太奇”手法的作品,《石头大侠》(一九七六年)便可作为事例。
    整体而言,诸葛青云笔下的人物对话,鲜有俚语出现,以近代白话夹杂“古白话”用词为主,例如“便了”、“则甚”等词,且多偏文雅,出口吟诗作对,除吟诵古人诗词以外,讲话之先每有口占诗句,与香港武侠小说名作家梁羽生同好,这是从其撰著《墨剑双英》时就已经开始体现的,还珠楼主虽然文学功底深厚,且有诗才,但却鲜少在叙事中夹带诗词。
    其实在人物讲话时运用诗词,若恰如其分,对于人物性格刻画也是很有利的,如是用法,古已有之。诸葛青云笔下的主要人物本多文采风流之士,言谈中运用诗词,颇与人物相称,惟诸葛青云将“文采风流”发扬稍过,致使笔下人物讲话风格每有趋同之势,难以将多个类似的人物性格加以区别,甚或难以体现人物性格,是以即使运用诗词做些“补救”,亦属流于表面,收效甚微。
    通过以上对诸葛青云描绘景色及处理人物讲话方面的简单分析,不难发现,诸葛青云在文字上固然不能排除还珠楼主所带来的影响,但究其根源,仍属于中国传统小说及古典诗词曲联、骈文所带来的影响,其中诗词曲联、骈文的影响尤其值得注意。较为突出的是,诸葛青云对于“四字词语”及“多字短句”的运用,是注意到平仄音韵,甚至是对仗的,配合其大量使用惊叹号,使人读来更生抑扬顿挫之感,这种运用手法虽在《紫电青霜》中有所体现,但该书整体文字风格却仍受还珠楼主影响,以致并不甚明显。随着诸葛青云在写景、咏物等方面的文字由长向短,将其对“四字词语”及“多字短句”的运用,散发遍布于写景、咏物、人物对话,甚至武功招式的命名,属于诸葛青云的独特文字风格便也逐渐形成了。相较于《紫电青霜》,《折箭为盟》在文字风格变化的体现方面无疑明显许多,且看《折箭为盟》第一章开篇,原文写道:

    姑苏,古为吴都,清置苏州府治,又系江苏省城,商贾颇为繁盛,尤其阊门一带,攘往熙来,车水马龙,最称热闹!
    就在阊门外的大街之上,一家武威镖局,广漆大门洞开,一边一座石狮,雄峙门外,气派极好!
    门旁两侧的长凳之上,坐着四五个镖行伙计,和趟子手,正在地北天南,各炫所遇,谈那些剑底惊魂,刀头舔血的江湖事迹。
    突然一骑骏马,来到门前,马上人翩然下骑,趟子手等见那马身量并不甚高,通体霜毛赛雪,毫无杂色,一对朱砂红眼,精光闪闪,顾盼之间,隐有威棱,腾踔生风,神骏已极,一望而知是一匹罕见的异种龙驹!
    趟子手个个久在江湖,经验何等老到?见马知人,再一打量来客,年才十七八岁,一身淡青儒服,朱唇皓齿,星目剑眉,奕奕丰神,英秀已极!

    若以之与还珠楼主的文字风格相较,似不难发现二者之间的区别,而叶洪生以为“尤其是他(诸葛青云)的文字、笔法、咏物、写景,乃至小说人物、奇禽怪蛇、玄功秘艺等等,几乎无一不‘还珠化’,殆有五六分神似。”在判断上也很难说没有产生偏差。每有批评者仅依据《紫电青霜》去探究诸葛青云的文字风格,更无异缘木求鱼。

【因字数限制,未完,见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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